叮咚买菜大裁員,一线配送員率先被拋棄,股價六個交易日暴跌六成

2022-01-22 21:00:52

文|《財經天下》周刊作者 劉冬雪 張繼康 周享玥

編輯|陳芳

2021年6月風光上市的叮咚买菜,大概沒想到幾個月後,自己會因裁員的消息上了熱搜。

近日,叮咚买菜被曝大裁員的消息引發關注。據新浪科技報道稱,叮咚买菜員工數與巔峯時期相比少了上萬人,核心部門最高裁員50%。眼看着事件發酵,叮咚买菜發布回應聲明,稱消息不實,是沒有事實依據和嚴謹數據來源的惡意猜測。並表示,個別崗位變動屬公司正常組織資源調整,部分崗位的招聘需求也在正常釋放,目前公司業務都在正常運轉。

但此舉並未平息叮咚买菜的危機,自1月13日以來,該公司股價連續六個交易日大跌,1月21日報收4.95美元,暴跌14.51%,短短幾日總市值縮水近六成共蒸發15億美元,僅剩11.68億美元。如果與叮咚买菜上市時23.5美元的發行價相比,則跌掉了78.9%,總市值共蒸發43.78億美元。

叮咚买菜究竟是怎么走到今天這一局面的?其裁員的真實情況又是怎樣的?

去年10月已开始裁員

叮咚买菜的裁員消息最初來自網友的爆料。近日,一位認證爲“叮咚买菜員工”的用戶在脈脈平臺上發言稱,叮咚买菜已經开啓大規模裁員,裁員比例爲採購50%、算法30%、運營30%、招聘爲10%-20%。在裁員賠償方面,有被裁員工表示,沒有N+1,只有N。

此事經媒體報道後引發關注,雖然叮咚买菜官方發布否認回應,但據《財經天下》周刊獲悉,叮咚买菜確實在裁員。

據叮咚买菜離職員工透露,網傳的裁員比例基本符合實際情況。但對於具體被裁人數,其並不知情。

一位叮咚买菜內部員工透露,之前在叮咚买菜的企業微信裏還能看到總員工數,不過隨着裁員消息陸續爆出,具體的員工數就看不到了。網傳叮咚买菜本次裁員上萬人,高峯期時其公司員工數量包含配送員在內共有6萬多人。

圖/《財經天下》周刊

對此,叮咚买菜進行了否認,強調公司從來沒有6萬名員工。叮咚买菜2021年6月提交的上市財報顯示,該公司在上海總部擁有3098名員工,對於龐大的配送員羣體其並沒有進行披露。

這些處於末端的配送員,代表着叮咚买菜的對外形象,直接與每個消費者對接,但並不是叮咚买菜的員工。叮咚买菜財報顯示,截至2021年第三季度末,叮咚买菜一线站點數量爲1375個,較第二季度增加239個,按照每個站點配備20人到30人計算,叮咚买菜配送員、分揀員等一线人員大約有2.7萬人到4.1萬人。

而這些人是選擇節衣縮食的叮咚买菜第一個動刀的對象。據叮咚买菜離職員工透露,叮咚买菜一开始裁員的對象就是勞動合同籤在外包公司的配送員、分揀員等一线人員,這些人雖然在爲叮咚买菜提供服務,但並沒有直接籤勞動合同。而與外包公司籤的合同,也不涉及具體周期,離職了合同就解除了。

值得注意的是,叮咚买菜的裁員早在2021年10月就已开始,起初只是“星星之勢”,先在全國分部不斷收縮一线人員數量,後來才變成“野火燎原”。

在叮咚买菜本輪裁員過程中,一线前置倉員工的離職規模最大,拿到的勞動補償卻最少。《財經天下》周刊了解到,去年10月到11月,叮咚买菜華南地區一地級市前置倉的一线人員就縮減了20%。而這些人普遍喫虧在學歷不高、維權意識弱上,沒有時間也沒有精力通過社交平臺訴苦爆料,所以並未引起大範圍關注。

“這裏面很多員工都是被通知辭退後,當場就脫下工作服走了,幾乎拿不到賠償,說好的績效也沒有全發,只發了70%左右。”有叮咚买菜前員工透露。

一位叮咚买菜前置倉員工對《財經天下》周刊表示,“原來我們站點一共有44人,現在只有15個人,少了接近30人。”叮咚买菜配送員周有爲透露,他們站原本有18個配送員,現在縮水了一半,只剩9個。

試用期員工成裁員重災區

最近,叮咚买菜裁員的消息之所以引起廣泛討論,是因爲裁員战火已經蔓延至叮咚买菜上海大本營。上海總部員工維權意識比較強,明白先通過網絡發聲爲自己爭取輿論支持。

《財經天下》周刊了解到,除一线配送員外,試用期員工是叮咚买菜裁員的重災區。許多試用期員工都是在試用期第五個月即將轉正時被裁,有的員工明明績效排名前幾,卻還是被無情刷下。一位員工透露:“在上海總部,平均參與轉正述職的10個員工裏,就有3-4個要面臨被優化的可能。”

在剛剛完成年終述職後,一位叮咚买菜員工就聽到直屬領導囑咐:“要做好心理準備。”感覺到即將被優化的他,目前已經开始在招聘網站上尋找對口的工作。因爲,叮咚买菜不會給他們緩衝的時間。

一位離職員工透露:“按理來說正式員工離職應該在一個月前進行通知,但我是當天被通知的,連交接工作都沒有完成。”對於這些被優化調整的人來說,他們沒想到裁員來得這么快。

圖/《財經天下》周刊

當蘇敏看到新來的同事,還一度很慶幸,終於有人分擔自己的採購工作了。讓她沒預料到的是,新同事不是來分擔工作的,而是來取代她的。

“知道自己被裁的消息時,簡直五雷轟頂。”還在試用期,承擔着叮咚买菜某區兩個品類採購業務的蘇敏,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她向《財經天下》周刊抱怨:“領導只是對我說,業績下滑你有着不可推卸的責任。可我剛入職兩個星期,財務付不出款,關我什么事?”

同樣在試用期被裁的還有王並,在得知自己被裁時曾一度陷入自我懷疑,但在了解到同期進入公司但績效始終低於自己的前同事順利轉正之後,王並才有所釋懷,“我的工資在這些試用期員工裏是比較高的,估計領導覺得我性價比不高吧。”

一些不甘心的人,則選擇抱團取暖,迅速組建起離職交流羣,短短幾天之內羣員數量就增至200多人。不滿意公司提供的勞動賠償方案的他們,在羣裏討論應對方案,怎么和人力進行交涉,商討如何走勞動仲裁,將利益最大化。據《財經天下》周刊了解,僅深圳市叮咚买菜外包公司的勞動仲裁案件每個月就有七八十件。

不過在得知離職羣裏有叮咚买菜領導混進來後,這些想要討個說法的人就沉默了。1月19日,該羣羣主最終選擇解散離職羣。另一些被裁員工在得知叮咚买菜在調查誰向媒體爆料消息後,變得緘默不言。

相對而言,選擇維權的是少數。絕大多數被裁員工,還是會選擇默默拿着叮咚买菜的勞動補償離开。對於這些打工人來說,和叮咚买菜耗在維權上的時間成本和金錢成本都太高了。

強制排休,變相降薪

事實上,並不是所有人都是被裁的,那些離开叮咚买菜的人有一些是被逼無奈離職的。

在裁員开始之前,叮咚买菜的一线前置倉人員就被要求“強制排休”,許多配送員每月只能上10-20天,其他時間只能被迫休息,而他們的薪資是按照上班天數計算的。一位配送員告訴《財經天下》周刊,叮咚买菜去年10月的指標是每天跑100單,休息8天,而今年1月的指標是每天跑160單,休息最長達19天,“指標越來越高,拿到的錢卻越來越少,這是變相逼我們自己走人”。

圖/《財經天下》周刊

曾做過叮咚买菜站長,如今是配送員的周有爲對此深有感觸。“不讓配送員上全班,卡人效,能省不少成本,光全勤獎一個人就少發三千元。”據他透露,叮咚买菜配送員的工資是由底薪和跑單的錢構成,原來每月送滿26天,有全勤獎,現在不給排班,這部分收入沒了,各項補助也沒了。

上述叮咚买菜前員工表示,對於前置倉的人員優化,領導往往會把壓力轉移給一线管理者——站長身上,美其名曰“人效”,並納入KPI考核,而“人效”的考核指標也在逐月遞增。

剩下的前置倉員工,工作量明顯增加。“比如說原本一個工作需要兩個人完成,但是現在站長只給排半個月班,公司只需付半個月薪水。一旦人手不夠,讓你來加班,只有跑單費,是沒有加班費的。”曾有一线工作經歷的叮咚买菜前員工向《財經天下》周刊表示。

多位離職叮咚买菜員工坦言,公司強制給前置倉服務站人員排休的現象普遍存在。叮咚买菜前前置倉分揀員李萍告訴《財經天下》周刊,有的分揀員被強制排休了兩個月,這兩個月不僅一分工資沒拿到,反而因爲繳納社保倒欠公司十幾塊。最終與李萍一樣被各種理由勸退的員工,有幾十人。

對此,叮咚买菜官方還是進行了否認,強調一线崗位不存在強制員工進行無薪排休的情況,平時會根據站點的工作情況,尤其是員工的意愿與工作強度進行合理調整。

三年巨虧上百億

裁員也好,變相降薪也好,最終指向的都是一個問題,叮咚买菜缺錢了。

曾經從事過服務器工作的周有爲發現,最近由於一臺服務器壞了,導致叮咚买菜少了一項二級菜單,站長讓他試着能不能修一修。他看完覺得難度太大,估算了一下修好大概需要200萬到300萬,沒想到公司後來直接放棄了。“公司是覺得貢獻度不高,外加沒錢了,索性不修。”

周有爲還了解到,原本叮咚买菜要在福州新开一個前置倉,連裝修隊都找好了,但迫於資金不足,沒錢了,最終就地解散。

缺錢這個問題放在兩年前,叮咚买菜不會在乎。一位叮咚买菜上海總部的員工告訴《財經天下》周刊,2020年公司還在大力擴招,那時候一天就會入職三五十個新人。

叮咚买菜由軍人出身的梁昌霖於2017年所創辦。他是位連續創業者,早在20多年前通過變賣創辦的視頻工具就拿到80萬美元的巨款,但是後來的創業卻不大順利,全都失敗了,不服輸的他發現到家服務的市場需求,再次踏上創業之路。

初期,叮咚买菜只有12個規模不大的前置倉,开在上海年輕人聚集的社區。雖然入局較晚,選擇的又是競爭激烈的生鮮賽道,但在資本的加持下,叮咚买菜後來居上。

2018年,成立第二年叮咚买菜就獲得五輪融資,投資方不乏高榕資本、紅杉中國、老虎環球基金等知名投資機構。次年,彈藥充足的叮咚买菜,在大力補貼的背景下,雖然僅入駐6個城市,卻以日均50萬的單量成爲行業領先者,全年營收超過50億元。

圖/視覺中國

2019年末,席卷全球的新冠肺炎疫情更是讓叮咚买菜插上了翅膀。從2019年第四季度开始,叮咚买菜的收入反超每日優鮮,並且二者的差距逐季擴大。要知道,前置倉模式並不是叮咚买菜首創,而是每日優鮮,且從成立時間、融資輪次、融資規模、上市時間等方面來講,叮咚买菜更像是“抄作業”的。

狂飆猛進的結果是巨虧。2019-2021年前三季度,叮咚买菜淨虧損分別爲18.73億元、31.76億元、53.3億元,累計虧損達103億元,虧損逐年增加,僅2021年第三季度單季超20億的虧損,就超過2019年的虧損總和。

梁昌霖信奉的理念是“不應該離开規模談盈利”,他更擅長下重注,舍命狂奔,這一策略在市場環境好的時候,很無敵。但自2021年以來,燒錢的路子行不通了,資本用腳投票,叮咚买菜上市以來股價短短7個月時間,總市值蒸發43.78億美元,僅剩11.68億美元。

業內人士分析,在當前的環境下,一個沒有自我造血能力的企業,很難長期存活下去。爲了自救,叮咚买菜最終不得不想方設法節省成本。據了解,光裁掉兩成的一线員工,一個月就給叮咚买菜省下了兩百萬。

如果不裁員自救,按照過去的燒錢速度看,2021年三季度68億元的現金及等價物只夠叮咚买菜燒一年,會有資金鏈斷裂的風險。

有不少倒下的同行

梁昌霖創業時,外界就質疑生鮮電商是個“僞命題”,對此他很不屑,認爲事在人爲,有人看到了困難,有人看到的是機會。他堅信,通過前置倉买菜的路子能行得通。

但現實很殘酷,在生鮮這條賽道上,沒有人能活得好,叮咚买菜裁員過冬之前,已有多家企業宣布退場。

去年7月7日晚,同程生活發布公告稱:因經營不善,雖經多方努力,但仍然無法擺脫經營困境,公司決定申請破產。同月底,社區團購老玩家食享會,也迎來了自己的至暗時刻。當時有媒體報道稱,食享會武漢總部已經人去樓空,部分供應商被拖欠貨款。

曾經的“資本寵兒”十薈團,在成立3年後,开始撤出上海、青島、福州等數十座城市,退守湖南、湖北和江西等主市場,但如今,大本營湖南也面臨失守。與此同時,十薈團的裁員行動也一直在進行當中,有員工表示,公司高峯期上萬人規模的團隊,目前已縮減至不足1000人。

圖/視覺中國

去年下半年,寶能生鮮在西安地區關閉25家門店、南充地區關閉8家門店;對應地區的小程序也已經無法下單。有多位寶能生鮮員工爆料稱,全國數萬名員工被寶能集團無故多次拖欠工資。

10月14日,傳美菜網部分城市服務已經關停,大區开始合並,裁員前兩周就已經开啓。10月20日,呆蘿卜App發布停止運營公告。最近進京不到一年的錢大媽不得不黯然離場,關閉在京門店。

以上無一例外,都栽在了資金缺口上面。曾經被資本圍繞的生鮮電商,熱錢燒完了,都將面臨無米下鍋的困境。

“盈利”二字成了擺在行業面前難以跨越的鴻溝。雖然生鮮市場規模大,但據中國電子商務研究中心曾統計,國內生鮮電商領域,大約有4000多家參與者,其中僅有4%營收持平,88%陷入虧損,最終只有1%實現盈利。

具體原因有很多,例如生鮮產品毛利本來就低,而天然的高損耗率又擡高了成本。另外生鮮電商消費者對價格敏感,阻礙了客單價的提升。用行業人士的話來說,生鮮電商是門苦生意。

還未倒下的玩家們不得不想方設法提高盈利能力。叮咚买菜投資超10億元在滬郊建設自營菜地以提高直採比例;2022年盒馬鮮生的战略從“线上發展爲主,线下發展爲輔”,升級爲“线上线下共同發展”的雙輪战略;每日優鮮、美團买菜等已开始着重打造自有預制菜品牌……

生鮮電商告別了野蠻生長的時代,未來行業需要的是更優質的產品、升級的服務、更穩健的供應鏈。當然,這一切的前提是活着。

(文中蘇敏、王並、周有爲、李萍爲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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