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學完上億張圖,1分钟賺200塊,AI作畫爲何吵翻天?

2022-10-19 14:00:36

撰文/ 趙子坤 李賢煥

編輯/ 董雨晴

今年是AI作畫技術快速爆發的一年,國內外多個平臺先後向公衆开放AI作畫平臺,每天有數以千萬計的AI生成圖片湧入互聯網

另一方面,隨着AI的“技藝”愈發精進,甚至很多業內外人士已經難以分清人類作品和AI作畫的區別。

AI作畫的發展速度的確很快,尤其是以作畫爲生的人很難不感到擔憂。一位畫手圈經紀人表示,市場上已經出現用“AI作畫”充當作品的案例,也有部分畫師开始積極擁抱AI作畫技術,試圖將其作爲輔助工具提升自己的作畫效率。

問題還不止這一個,AI模型最快以幾個月時間爲周期進行一次技術迭代、幾天時間裏學完上億張圖片作品,這種超出多數人想象的發展速度也留下了難解的版權等問題。

如一位反對者說,AI在未經允許的情況下,用藝術家們辛苦產出的作品訓練自己,再回過頭來搶走了藝術家們的工作。

藝術VS技術

一座幽深華美的宮殿,恬靜、復古風格的長袍女子在圓形窗戶前起舞,遠處是浩瀚的宇宙圖景。

8月,這幅名爲《太空歌劇院》的畫作,獲得了美國科羅拉多州博覽會舉辦的藝術比賽一等獎。而後,提交者傑森艾倫自曝該作品是其用AI繪畫 App“Midjourney”創作產生的。

“創作”過程僅僅是一個不斷調整關鍵詞、根據自己的審美和期待重復嘗試的過程。在AI畫出這個作品前,Jason輸入的關鍵詞是“一個穿着維多利亞、 頭戴太空頭盔的女人”,後來又加上“華麗”之類的形容詞,前後經過900多版調整,耗時80個小時,最終完成了這幅冠軍作品。

(作品《太空歌劇院》 圖源/傑森艾倫)

這並不是AI作品第一次在正式的藝術舞臺上亮相,2018年10月,世界著名藝術品拍賣行之一佳士得曾以約一萬美元的價格成交了一幅由AI生成的油畫“Edmond Belamy的肖像”。人類創作者讓AI模型分析了15000幅14至20世紀的油畫後,仿出了一幅風格類似的作品。

佳士得對作品的形容是:在藝術與人工智能之間交互的實驗。意味着,這幅拍賣作品的核心價值並不在畫作本身,人們關注更多的是當時看來前所未有的生產方式。

但“太空歌劇院”獲獎則瞬間擊垮了很多人的心理防线。雖然從未明說,但藝術創作,很長時間裏像是人類在和機器博弈時的自留地。AI創作出的畫作贏過了辛苦數十載的人類畫家,給藝術界帶來的刺激,幾乎不亞於圍棋界高手柯潔被“阿爾法狗”打敗。

一個高贊回答顯示出了人類的擔憂和技術的冷酷:我們正在目睹藝術在眼前消亡。如果連創造性的工作都免不了被機器影響,那就算是高技術性的工作也會有被機器淘汰的風險。

在AI作畫這件事上,AI從“”到“智能”的發展速度遠超普通人的想象,沒有給人留下哪怕是準備的時間。

很長時間裏,AI作畫的意義更多停留在學界和業界,作爲技術進展的體現。而今年以來,不同开發者接連放出接近零門檻的AI作畫應用,讓普通網民也能像玩遊戲一樣參與創作,得到的作品效果甚至超過多數專業畫手。

2021年初,OpenAI發布了廣受關注的DALL-E系統,這家最早由馬斯克創辦的AI實驗室做過的事情還包括:开發的機器人在兩周內與自己進行數百萬次遊戲對抗後,战勝了由半職業Dota高手組成的人類战隊。

從DALL-E开始,AI從海量圖文對應的數據中學習到了“文字描述”與“畫面”的關聯,結果就是DALL-E可以按照文字輸入提示來進行創作。輸入文字獲得圖像這種最直觀的交互方式,給最普通的網民參與到這場創作狂歡打下了基礎。

(圖/Open AI的創作)

在Open AI給出的案例裏,以“小蘿卜穿着芭蕾舞裙遛狗”爲關鍵詞,DALL E 生成的圖片已經可以達到要求,效果算得上不錯,但遠沒有到可以拿獎的地步。

但僅僅過了一年,Open AI發布了新一代模型DALL-E2,作畫水平已經達到遠超人類的水準。

(圖/DALL-E2上以“泰迪熊用1990年代技術在水底研究人工智能”爲關鍵詞作畫)

不過必須承認,現在這些“根據文字輸入輸出圖像”的工具仍然由少數財力雄厚的企業所把持,包括構建了DELL-E的OpenAI和打造出Imagen的谷歌。

在可見的版權爭議和倫理風險面前,大公司在推動技術落地上有着更沉重的包袱。

谷歌Imagen完全禁止向公衆开放,DALL-E的輸出也會經過過濾,避免其生成包含暴力、裸露或逼真人臉的圖像。另外,這種體驗不是完全免費的,DALL-E的用戶每月只能免費生成15張圖像,額外生成的話每張約合0.08美元,門檻的存在也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參與者的範圍。

(OpenAI引入了保護機制,避免DALLE 2記住真實人臉圖像 )

直到今年的8月22日,一款名叫Stable Diffusion的“文本到圖像”程序橫空出世,打破了這個平衡,任何人都可以免費使用,且幾乎沒有任何學習門檻。

Stability AI直接將模型开源,且方式之粗暴,幾乎完全不對生成內容做任何審核或者過濾。目前發布的穩定版本僅包含部分關鍵字過濾,用於阻止用戶生成部分色情、暴力圖片。但下載版模型經過簡單修改就可以輕松繞過。

Stable Diffusion 將無過濾圖像生成的門檻降低到接近於零,發布之後,數以萬計的普通網友參與其中,其服務器上每天經過輸入、計算、輸出的圖片超過200萬張。

這些圖片產生的背後,是模型學習了超過50億條圖片-文字平行數據,一項抽樣分析顯示,Stable Diffusion用到的數據集裏,大量圖片都來自Pinterest、Flickr等UGC內容平臺,以及Getty等商業圖庫網站。

版權爭議由此而起。Getty、Shutterstock爲代表的圖庫網站刪除了一些標注爲AI生成的圖片,並表示禁止上傳和銷售使用AI生成的圖片,避免出現版權問題。

Stable Diffusion 所屬平臺負責人Emad Mostaque並不打算面對這個問題,而是將責任推卸給了用戶:它只是工具,如果用戶以侵犯版權的方式使用它,這是用戶的問題。

擠壓中層畫手的生存空間?

AI作畫的熱度持續升溫,在國內畫手圈也掀起了不小風波。一周前,國內畫師圈大V老累、禾野、烏合麒麟和花椰菜紛紛下場激辯AI作畫,四人名字齊上微博熱搜。天賦型選手老累的觀點偏向於“AI會淘汰低端畫法”,禾野則是從熱愛畫畫的立場來說,低端畫法不等於低端畫手,要給還在成長中的畫手們一些時間。

花椰菜認爲天賦沒有高低之分,但繪畫道路取決畫手心境,有大小道;烏合麒麟的態度則是不要排斥AI,要向AI學習畫得好的部分。

“老累作爲業內5%的塔尖選手,肯定不受AI影響。如果(畫手)畫風沒特色,人體又差只會畫大頭,的確沒有AI畫的好,肯定會慢慢被淘汰。”一位畫手圈經紀人說。

一般來說,頂層畫師的風格強烈,AI難以復制、模仿,而且名聲在外,不愁市場。影響最大的,還是行業金字塔中底層的畫師,尤其是剛入行的新手畫師,需要靠接一些價位從幾十到小幾百元的頭像稿過活,“這類畫師是最容易被砸掉飯碗的。”前述經紀人表示。

據了解,頂層畫師單張價位在1萬~10萬元不等,多承接影視概念,KV美宣等需求;中層原畫師,單張價位在1萬元以內,而中層原畫師也恰是被AI作畫盜圖最兇、危機感最強的一批從業者。

現階段,隨着AI作圖技藝愈發精進,絕大多數業外人士已經難以分清人類作品和AI作畫的區別。例如,在一條“辨別哪張是AI作圖”的圖靈測試微博下,評論區絕大多數路人都曬出了0-25分(滿分100分)的分數。

在這樣的現實基礎上,很多人明顯表現出了擔憂,認爲金字塔底層的畫手會被成本更低、技術更佳的AI作圖徹底取代。

“對甲方來說,95%的畫手(人類)也都可以互相替代的,古風、現代、可愛、性感……打這些標籤分類的畫手一大堆。這么看來畫手和AI區別不大,都是乙方而已,能交出滿意的圖就行。”一位畫手圈經紀人說,在接稿羣也有人曬出用“AI作畫”接單成功的案例。

“現在很多畫手冷靜下來了,也开始琢磨怎么用AI提高自己的作畫效率,一味拒絕AI才會被淘汰吧。”上述畫師經紀人說,目前也有一部分畫師开始積極擁抱AI作畫,將AI作爲自己設計輔助的工具,提高作畫速度。

積極擁抱AI的還有對此“喜聞樂見”的甲方。不僅爲自己節省了底層用圖成本,一部分甲方也會借助AI繪畫來更清晰地闡述需求,比如場景圖、概念圖,以便更準確得到自己想要的成果圖。

不過,技術的飛速發展固然是值得歡欣雀躍的,然而面臨“一口喫成胖子”的局面,卻讓一部分人不知是喜是憂。

劇集《快樂星球》中,人類小孩丁凱樂意外獲得了一只畫畫用的羽毛筆,發現自己想畫什么就能畫什么,堪稱現代版“神筆馬良”,也順利獲得了畫畫比賽一等獎。而後,樂樂才知道羽毛筆本質上是一個“圖片收集器”,自己並不是天賦異稟,“突然开竅”。

最後,老頑童語重心長地告訴他:“世間所有東西都不是憑空來的,要學到真本事,還要付出艱辛的勞動啊。”

這段“考古”劇情截圖近日在微博上獲得了5000+的轉發,有畫師稱之爲“當代預言”。

爲何惹衆怒

當下畫圈的爭議,並不是出於對技術的排斥,而是對利用AI技術“彎道超車”的人類的厭棄。

小紅書上,有不少用戶曬出自己賣出AI作畫的產品,但“1分钟賺200塊”的例子引發了畫圈聲討。也有人曬出AI作畫調教出的絢麗圖像,特意標注“版權聲明:商用請聯系授權”、“二創轉載要注明出處”,讓一部分畫師感到氣憤。

(AI繪畫師們的成品;圖源:小紅書截圖)

這些聲討的畫師認爲,目前業內普遍對“AI繪畫師”的抵觸情緒,底層邏輯是對“不勞而獲”、“抄捷徑”和“欺騙”的厭惡。

“本來繪畫需要很多時間和努力的積累,現在有人不需要付出這些就能以‘畫手’身份去賺錢,畫手本來就比較敏感,很容易emo(指情緒低落)。”一位畫師打了一個比方,“這種行爲對畫畫的人來說,就像那些拿了作弊答案的學生,捧着剛考完的高分卷子拿出來炫耀一樣。關鍵是,作弊的答案卻是從其他畫師那偷來的。”

其中,在這波爭論中,爭議最大的內容普遍出自於一個名爲Novel AI的平臺,因其採用了本身就有爭議的Danbooru圖源。而在Danbooru平臺上,有很多未經原作者許可就被上傳的作品,本身就存在侵權行爲。

也因此,有不少國內外畫師都認爲自己在不知情情況下,被AI盜圖、抄襲。AI出圖的畫風跟自己是“照模子抄”。博主@哆啦小熙就曬出對比圖稱,“別逮着我一個人抄啊。”另有一種聲音認爲,AI是“縫合怪”,盜用人類畫師的圖像學習,生成毫無“靈氣”的拼接圖。

不過,也有一位自稱“AI繪畫師”的用戶爲了反駁“欺騙說”,特意曬出“版權登記證書”,來證明自己用AI創作出來的產品也受法律保護。

(圖源:微博截圖)

但事實上,權利人通過著作權登記機關進行作品登記、獲得著作權登記證書,獲得的只是該作品權利歸屬的“初步證據”。在過往涉及登記證書法律效力的判例中,有法官解釋:根據《作品自愿登記試行辦法》相關規定,登記機關並不對作品構成與否、作品創作完成日期、權屬真實狀況等進行實質性審查。

也就是說,如果有相反證據能夠證明該作品並非申請人獨創,比如截圖其在社交平臺上曬出的打過“AI”和AI平臺tag的作品,那么對方的“版權證書”效力存疑。

AI生產的內容能否受到著作權的保護?學界一直爭論不休。不同意派堅持“司法保護人的權利”的核心觀點,AI不是人類,不在受保護範圍內。同意派則是站在此時看未來,AI生成的內容未來進入各行各業,定會出現侵權現象,也要提前規範制度。

不過,“因爲AI作畫生成的版權內容屬於法人作品,著作權歸屬於法人。一般來說,被侵權的原畫作者可以要求設計AI程序的法人承擔賠償責任。AI作畫如果具有獨創性,是可以認定爲作品受到保護的,獨創性的判定根據不同作品的性質會存在不同,目前也沒有統一明確的標準。”上海瀚元律師事務所趙智功律師根據過往判決案例解釋道。

目前,針對被盜圖、喂圖的現象,畫師們也只能採用刪除、打碼、特殊噪點等方式保護原創作品。但從實際操作難度來看,很難保證不被爬蟲抓取,更難從法律上追責,業內的看法也並不樂觀,“除非被盜畫師聯合起來告盜圖軟件方,也許有可能解決問題。”一位畫師評價道。

事實上,如果把AI繪畫平臺看作一個學習能力極強的小孩,“喂”進去的的參考資料庫越大,算法驅動下的學習能力就越強。而“偷”來的參考資料所有者,事實上很難追責。更復雜的情況是,一些AI作圖平臺,允許個人用戶上傳圖片。在這樣的情況下,是誰將AI“調教”成“模仿者”、“縫合怪”則更難界定。

“AI背地裏被喂了多少圖很難證明,那如果是個人用戶上去平臺喂了圖的話,原畫師是要告喂圖的用戶還是告AI平臺呢?告個人用戶的話,怎么證明給對方給畫手帶來了什么損失?潛在的損失很難證明,除非就是甲方斷合同說我們要去找AI了。”

上述畫手圈經紀人說,自己專門花時間研究過法律追責議題,但看完一圈後發現,現階段的確很難界定。

而在當下實際市場中,對於已經存在利用AI作圖進行买賣的情況,“买賣雙方都知道這是AI圖,但是更大的甲方不知道,所以甲方也需要鍛煉自己的辨別能力。”一位業內人士猜測,其中也許存在“雙方合謀糊弄甲方”的空間。

現如今,AI模型可以最快以幾個月時間爲周期進行一次技術迭代、幾天時間裏學完上億張圖片作品,技術的大潮已然襲來,對於更多從業者而言,該考慮的是,當規範逐步落地,人類究竟該如何與技術共生,達到真正意義上的互惠互利。

注:題圖爲盜夢師小程序上以“人工智能的賽博夢境”爲關鍵詞生成的AI畫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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