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宏斌，急白了頭發
來源｜市界
作者 | 陶婷
編輯 | 田晏林
最近一年多來，從自掏腰包提供借款，到處置資產、裁員，再到貸款展期、尋求AMC（資產管理公司）入場合作，四處奔走的孫宏斌，累得頭發更白了。
融創中國停牌近10個月後，邁入花甲之年的孫宏斌，終於聽到了幾個值得碰杯慶祝的消息。
2023年伊始，先是上海董家渡項目融資合作的首筆資金完成投放，緊接着160億元境內債整體展期成功，就連孫宏斌曾經不太滿意的文化板塊，也在兔年春節檔表現搶眼。
電影《流浪地球2》創下3天破10億元、13天破30億元的票房成績，讓聯合出品方之一的融創文化，名利雙收。而投對了該項目的融創文化集團總裁孫喆一，作爲孫宏斌的長子，顯然給父親的面上掙了光。
只是，融創文化成立四年來，無論是資源還是資金，都沒能完全脫離大集團。此次孫喆一取得的成績，也遠沒到救父於水火的地步。
自2021年6月債務違約問題爆發至今，融創的融資路徑慢慢有了變化，但在行業人士看來，想要走上“正常經營軌道”，還有一段距離。
雪球上，投資者們反復詢問融創境外債展期的情況。“境外債肯定能搞定，看報表出來後，中債增擔保能不能有吧。”一位融創投資經理告訴市界，債券陸續重組，相當於公开融資的市場沒了，“如果不能發新債，最好結果或許就跟上市之前的中梁地產的規模、排名一樣了。”
而更多的股民則將希望放在了股東周年大會上，期待高層釋放出一些能讓他們看到復牌信號的好消息。
低調的股東周年大會
2月7日上午9時，融創股東周年大會在北京公司的二層會議室低調舉行。據接近融創的人士透露，場地類似一個小包間，“現場有20多個座位，到場的股東大約十幾個人。”
孫宏斌有沒有到場？會上高層都說了什么？似乎所有人都諱莫如深。
雖然與歷年聲勢浩大的股東大會不同，此次只是由代表參加的周年大會，但不少人仍然懷念2021年在成都融創文旅城召开的股東大會。
那一天，到場股東超百人。一名融創小股東曾記錄下那場高規格的禮遇：“每個股東不僅享受到五星級酒店的待遇，還用融創贈送的門票遊玩了水世界、雪世界等娛樂項目。”
而2月7日晚間，融創只發出了兩份公告，爲這場周年大會收尾：一份關於修訂及重述公司章程議案，另一份是公布當日全部決議案的投票結果。
要劃重點的是第二份公告，裏面提到：“全體董事均親身或以電子通訊方式出席股東周年大會”。據微信公衆號“地產話事人”消息，孫宏斌電話參會，但沒有發言。
此次會議主要有四項決案：1、審閱及採納2021年度公司經審核綜合財務報表、 董事會報告及核數師報告；2、重選荊宏、田強、黃書平爲執行董事，馬立山爲獨立非執行董事，並授權董事會釐定酬金；3、續聘香港立信德豪會計師事務所有限公司爲核數師，授權董事會釐定酬金；4、授予本公司董事一般授權以發行新股份、回購股份等。
不出意外，以上決案均獲得超過50%的贊成票。其中第四項，最受投資者關注。
“對融創來講，配股是低成本獲取資金，因爲配股是權益融資，而不是負債，所以沒有利息成本。對股東來說，就是在不降低原有持股比例，且不用舉債的情況下，獲得經營資金。”深圳匯合創世投資管理有限公司董事長王兆江告訴市界。
但協縱策略管理集團聯合創始人黃立衝指出，股東周年大會上通過的是“標準授權”，並不等同於公司就能發新股，基本上每年都會授權公司的董事會在符合上市規則和聯交所允許的情況下，可以發行不超過20%的新股，“前提是復牌後。”
他坦言，一般財務報表沒有更新、公司停牌的情況下很難配股。“停牌的情況下，股票沒有一個市場的交易價格，因此以什么股價配股，是一個非常復雜的事情。如果財務報表沒有更新，那么更無法證明對其他股東是否公平。”
而融創2021年的財報，直到2022年底才出爐，2022年半年報還未公布。且自2022年4月1日起至2023年2月8日，融創股份在香港聯交所，已經暫停买賣超過10個月。
融創也有好消息，“股東通過了公司現有管理團隊的配置。”黃立衝告訴市界。
從重選執行董事的投票結果看，4人中有3個都是從順馳時代就跟隨孫宏斌左右的老人。其中，荊宏、田強是2002年進入順馳，2007年加入融創；黃書平則是2005年加入順馳，2007年進入融創。
這些年來，融創的高管團隊在同行裏還算穩定。包括東南區域總裁王鵬，首席運營官、執行總裁兼地產經營運營中心總經理馬志霞，服務集團行政總裁曹鴻玲，文旅集團總裁路鵬，華中區域總裁王迎佳等在內的12位高管，都是跟隨孫宏斌馳騁商界多年的老將。
不過，市界注意到，該公司固定的7位執行董事的席位悄然發生變化。
在2021年年報的執行董事名單裏，若不算上老孫，原融創華北區首遲迅，順位第四。可如今官網上，遲迅的名字錯後兩位，僅排在原融創西南區首，現融創執行董事、執行總裁的商羽之前。
孫宏斌素以善於馭人聞名，高管團隊中許多人，已追隨他15年有余。作爲執行董事的一員，孫喆一曾說，父親是很聰明的老板，“思維敏銳、邏輯性強”。
在融創離職員工的眼中，老孫是個傳奇人物。只是，他們想不通，爲什么他對一些事情，總是睜一眼閉一眼，“特別是手下的一些人”，不然也不至於踩了坑。
（2022年6月12日，上海，建造中的融創悅城。圖源/視覺中國）
針對這一人事變動，融創沒有對外官宣。目前官網上，遲迅的職位已調整爲：執行董事、執行總裁。2023年2月6日，剛從華北區域離开的曾甜告訴市界，“遲迅是元旦前被調走的，聽說集團早有這個想法了。” 人稱“大遲”的遲迅，早在2004年就加入了融創，他曾帶領天津融創連續多年蟬聯樓市銷冠。作爲孫宏斌發跡的地方，天津曾是融創的大本營。能在這裏把盤子做大的人，自然就成了老孫的得力幹將。
2015年，在成爲華北區域集團執行總裁後，遲迅創造的業績，多年來在融創內部排名第一。這也讓外界對他突然被調離華北區首之位感到意外。
但融創內部的人早已看到苗頭。事情還要從2020年說起。
這一年起，在疫情和地產調控中，華北區域管轄的核心城市，如沈陽、石家莊等，業績表現不如南方城市，整個華北區域的業務進入收縮期。
業績不好也就罷了，但華北區之後的行爲令人費解。融創內部人士曾向媒體透露，“城市公司每天都會上傳真實的數據，但區域只一味讓下面上報漂亮的數字。”
2021年春節前後，了解到此事的孫宏斌，將華北區域的銷售業績單，狠狠摔到了桌子上。大遲和老孫的關系开始出現裂縫。
很快，在一個高層小範圍場合，遲迅做了深刻的自我檢討，將自己說得一無是處。這與華北區前員工印象裏他的形象，大相徑庭。
融創華北區前員工王江告訴市界，當年，每個人嘴裏念叨的是“大遲不同意，大遲同意，大遲那個，大遲這個”。
“這也不是大遲專有的性格，其他管理層也總是向下屬要結果。以至於，在集團考核機制下，大家太想完成落地指標，錯拿了一些地。行情好時，战略錯誤還可以靠利潤來背；現在行情變差，一點小瑕疵都會引發癌變。”王江說。
如今遲迅的處境，原西南區域一把手商羽都經歷過。華北區暴露的問題，從某種程度上講，也是西南區的問題。
2020年，融創西南賣掉1000多億元的房子，業績超越華北，成爲公司第二大區域。彼時，員工心氣兒都很膨脹。商羽曾說，總有一天，要將融創中心的牌子，掛在西南最高樓上面。
然而，2021年，他沒有實現設下的3000億元銷售目標，反而在當年6月，迎來公司債務違約的消息。“商羽雖然不像大遲那樣張揚，但他已經做到了光環企業的區首了，當然也會想讓西南區擴大規模，媲美其它集團公司單區域。因而，西南採用的是自上而下的重發展邏輯，很多是文旅大盤項目。”融創西南區域的員工宋楓說。
以至於在买地的時候，西南區沒有風險意識，以爲資產是好的，就能夠大賣，“卻不料，政策導向和疫情等大環境變化下，曾經認爲的好項目從美夢變成噩夢；另一方面，大家對於文旅項目的看法和購买率，也導致項目賣不動了。還是太過於自信，太想去擴張整個市場。”宋楓說。
2022年2月，商羽先一步從西南區首的位置卸任，成爲孫宏斌“揮淚斬馬謖”的第一人。用宋楓的話說“老孫這么在意人情的人，這一次選擇這么做，可見是痛定思痛”。
從2003年孫宏斌二次創業至今，融創中國在近20年的發展中，他與區首們分別扮演着什么角色？
有自媒體曾如此形容：這家公司（融創）的油門與剎車系統（指發展策略），就建立在他（孫宏斌）的判斷裏。然後，他又把油門與剎車重組，分配爲各個區域總的專有權力。
多名融創離職員工告訴市界，關於華北和西南地區的一些傳言，如高管低價侵吞集團資產、任人唯親、養闲人等，孫宏斌不是沒聽到，只是他選擇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宋楓也認同這種說法：“一方面他們死心塌地跟着老孫，於情角度，老孫不忍心；於理角度，如果不任用他們，付出的成本會更高。”
就這樣，直到第三次事業危機到來時，孫宏斌才幡然醒悟，生死存亡之際，必須做這樣的決定。
當然，孫宏斌在公司內部的某次會議上也承認，有外部的客觀因素，但最根本的還是自己的策略不對。“當初不借那么多錢，不那么激進的話，現在會好一點。”
（圖源/視覺中國）
“等老孫東山再起”
調整之後，原北京區域總裁助理兼石家莊公司城市總經理易緒兵，被任命爲集團副總裁兼華北區域總裁。
曾甜透露，自從融創債務爆出違約後，集團明確要求華北區域從三四线城市退出，“三四线的項目能清盤的就清盤，不能清盤的就退出股權”。後來，集團又強調區域公司下沉，幫助城市公司，幫助項目解決問題。“區域公司的權力在收縮。”
最明顯的變化是人員的優化。華北區域下屬的一些小體量的城市公司，留下的員工不足10人。
好的項目能賣就賣，解決完一個項目，就走一批人。“但好在，融創還是有人情味的，能按照勞動法給大家補償。”王江感嘆道。
而公積金和社保被拖欠半年的曾甜實在扛不住了，選擇主動離开，“工資也欠了幾個月沒發，據說目前在職的員工，倒是發到了去年10月份。”
華北的战略就是收縮，回籠現金流。市界了解到，在華北區2月5日的封閉大會上，易緒兵宣布商丘即將並入鄭州公司。
“應該是資金問題太嚴重，之前就說合並，說了快一年了。”另一名融創華北區員工說。
像這樣分分合合的場景，宋楓在西南區域都經歷過。只不過，一輪輪的裁員之後，他仍然留了下來。
“與公司共進退。”宋楓覺得，自己留下的意義，是替公司解決問題，“雖然現在不拿地了，但在保經營、保交付的邏輯下，要處理的事情還有很多。”
他能感覺到，當前公司的各個環節都在圍繞“解決問題”的邏輯進行。此時此刻，人的權力不再重要，大家關注更多的是“誰的責任更大，誰能承擔更多”。
而這個“誰”，指的是“項目和城市公司”。但並不意味新來的區首們，沒有用武之地。
2022年年初，融創將西南區域拆分爲融創成渝、融創雲貴兩個區域。雲貴的區首是從集團總部調過去的高級副總裁時宇，成渝的區首是從上海調過去的城市總經理鄭甫。
“他們（包括易緒兵在內）都很了解企業，不會摻雜太多人情世故。老孫對這兩個地方還是寄予極大希望的。”宋楓說。
在新區首們的帶領下，曾經風光無限的華北和西南，能否成爲融創重生的助推劑？
回答這個問題，得從融創當前的處境說起。
2022年下半年以來，孫宏斌終於迎來“白衣騎士”。年底，中國華融以“股+債”方式聯合六家銀團，介入融創上海董家渡項目紓困。
2023年2月，融創又以35.8億元將深圳冰雪文旅城的剩余股權，出售給珠海國企華發股份，但仍保留項目回購權。
宋楓告訴市界，老孫這個人誠信，講義氣，在房地產圈和投資圈，還是備受尊敬的。也正因此，除了不少股民和業主仍在支持融創外，他還能找到華融、華發、東方資產這樣的投資方。
此外，企業本身剔除了不少不良資產，保留了核心資產，具備盤活的基礎條件。再加上市場信心正在逐步恢復，局部房地產市場也在好轉。
對於集團的未來，宋楓喜憂參半。他坦言，想要短時間內恢復行業口碑，還有不少難點，“情況不會瞬間變好”。
並且現階段，各區域都要收拾出一個新局面。以西南區爲例，“在報復性消費的大背景下，很多文旅項目看起來大有可爲，但仍需要投入大量資金，而目前西南很顯然是缺錢的。”宋楓說。
也就是說，想要給集團提供助力，華北區、西南區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股東周年大會召开前，孫宏斌在內部會上定下了2023年6月30日全面恢復健康的目標。回想過去一年，他坦言，集團面臨了成立以來前所未有的挑战和經營壓力。除了股權融資通暢“保經營”外，融創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保交付”上。
2022年融創共交付超18萬套房子。孫宏斌也借着發2021年年報的時機，代表董事會向股東、債權人、客戶、合作方等致歉，表示將“深刻反思過去發展中的不足和問題，吸取經驗教訓，堅決調整。”
盡管和很多離職的員工一樣，曾甜還沒收到老東家補發的工資，但她告訴市界，等老孫東山再起時，如果有機會，還會考慮回去工作。“老孫是很多融創人的信仰，那裏是令人懷念的地方。”
一名叫做“小時候喫魚”的網友，寫下了這樣一段話：“作爲曾經的融創小卒，某年年會後，在過道正好看到老孫提前離开，他衝我點頭致意的那種謙和，讓我很恍惚。”（文中曾甜、王江、宋楓爲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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